【聂瑶】【原著向】离魂（二十四）
随着清亮爽朗的话语声，那人自林间信步而来，黑衣赤带，并无佩剑，手持一只通体漆黑的短笛，鲜红长穗随着步伐摇摆，好像他这个人一样，潇洒跳脱，神采飞扬。
单看五官，已称得上世间难求的美男子了，而不远不近坠在他身后的白衣人，容貌上较他更胜一筹，只是瞳色浅淡，神情冰冷，满身霜雪之气。背后负着古琴，腰悬银白长剑，透过镂空剑鞘，可见薄得几乎透明的剑身，行动间清辉流泻，其人便如光含雾罩一般。
如此两种极端风致，出现在一处，偏偏让人觉得和谐得很。也许是因为美好的事物不分类型，总令人赏心悦目。
至此，观音庙一役围杀金光瑶者，几乎全部现身。他要不是被“夺舍”二字镇住，一定要感慨一句：“嚯!来的真齐!”
魏无羡设下魂引之时，聂明玦早就换了人，金光瑶却是原先那个。他方才看得清楚，凶尸扑向聂明玦，盯着的却是站在对方身后的自己，至于魂魄离体之后，更是只对他藏身的躯壳穷追猛打。正要寻个借口遮掩过去，聂明玦已对那二人微一颔首，算是打过招呼，说道：“三弟魂魄不稳，此时我与他一体双魂，凶尸怕是无从辨认，才群起而攻。”
江晚吟将紫电变回银戒套在指上，满脸嫌弃对魏无羡道：“你还指望狗随时都认得清人么？这一次遇到的是修士，还能抵挡，若是凡人撞上，一百条命都不够折!”
魏无羡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，嬉笑道：“江澄，你怎么也说教起来了？”他看向蓝忘机，道：“你再呆几天，非把夷陵上下都教成小学究不可。”
蓝忘机淡淡瞥他一眼，就教他住了嘴。
他几人谈笑，聂明玦回身，一手覆上金光瑶前额，将他的脑袋晃了两晃，靠在温情肩头的金光瑶便魂魄入体，片刻迷茫后站起身，将衣摆抚平，对温情道：“多谢温姑娘。”
后转向诸人，含笑依次问好，很是从容不迫，就教人忽略了他沾了半身的尘土。
魏无羡目睹他回魂，双目微张，惊奇道：“我听温姑娘说起这事，还有点不敢相信，没想到今天真让我亲眼得见了!”
金光瑶见他毫不避讳，便知在场者怕是都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，也不隐瞒，缓缓道：“离魂附体原本只要身体接触即可停止，如今似乎更难了些，涉及魂灵，魏公子才是行家，故而来请你瞧一瞧。”
魏无羡将陈情别在腰间，生受了他不着痕迹的夸赞，得意地瞟了江澄一眼道：“敛芳尊都说我是行家，可见我在这方面已是登峰造极，那些常常泼冷水的，你，还有你，可以歇一歇了啊!”
蓝忘机倒还罢了，只做没听到，江澄一扬手，紫电抻回长鞭被他甩得啪啪响，下一秒就要抽到魏无羡脸上去。
温情打岔道：“赤锋尊，金公子，魏婴与含光君刚回夷陵，我便去信告知，你们怎么直拖到情况严重了，才肯前来？”她嘴上问两人，眼睛却盯着聂明玦，目光锐利，似乎在说：“他不懂事，你还不懂事么？”
聂明玦抿唇不语。金光瑶如今生怕他心情不好，发起火来雷霆更烈，忙解释道：“我在不净世，无俗事缠身，悠哉的很，本以为会慢慢好转，就劝大哥晚些启程。”
这时候，一直清冷地站在魏无羡身边，仿佛诸事都不关心的蓝忘机抬起头来，浅淡的眸扫向金光瑶，金光瑶上辈子被削了一只手臂，对他颇为忌惮，不着痕迹用聂明玦的身躯遮挡这两道目光，温声道：“含光君，没想到你也在此，我二哥最近可好？”
蓝忘机依旧紧盯着金光瑶自聂明玦身后探出的脸，语气淡淡，听不出情绪：“兄长数月来向不净世去了七八封信，皆杳无回音。他有事脱不开身，敛芳尊既然关心，因何片语不回？”
他历来寡言，一口气说了这样多，可见心中不满已很重了。也不知泽芜君是不是内心焦急，在蓝忘机面前流露过。魏无羡瞧金光瑶面色讪讪，一把勾住蓝忘机的肩，笑道：“哎呀，要不是你非要与我打架，泽芜君又怎会脱不开身？如今你倒质问起敛芳尊来了，走走走!都站在这里，装活尸啊!跟我回伏魔洞去!”又对聂明玦道：“我这个伏魔，与不净世那个镇妖伏魔的伏魔殿不一样，本大魔头呢，趴在洞里睡觉，所以洞府也叫伏魔洞，虽然雷同，纯属巧合!”
聂明玦：“……走罢。”
夷陵曾归于温情治下的监察寮，她这一支多年来生活于此，射日之征后也未离开，被魏无羡圈入乱葬岗保护。只是古战场阴气太甚，各大玄门对温氏赶尽杀绝的风头过去，便教小一辈避往云梦，老一辈则下山与凡人混居，曾经的棚屋留了下来，因为不断有人上山小住，才未让夷陵老祖彻底与鬼怪尸骨为伍。
即便如此，魏无羡也要比上辈子血洗不夜天时有人情味儿多了。毕竟手足尚在，也算有挚友二三。金光瑶瞧他万事不愁，意气风发的模样，心中抑郁道：“前世诸人，各得其所，唯有我，犹做困兽之斗，要与人逢场作戏不说，眼看着戏也做不下去，保命都成问题。”
罪魁祸首就在身边，他却着实无力报复，甚至不敢询问，为何蓝曦臣的来信，他连半片纸都未见到。
事涉鬼道，人多无益。中途温情与江澄入林继续检查巡防，蓝忘机不知所踪。金光瑶带着满腹心事，与聂明玦跟随魏无羡入了伏魔洞。说是洞，已被打造的与寻常石室无异，整洁舒适，熏着淡淡檀香，角落杂乱堆放着阴幡残尸等吓人物件，才算是应了夷陵老祖的名号。
三人捡了蒲团坐下，魏无羡取过朱砂，在黄纸上绘了半晌，将纹路复杂的符纸燃烧后，和成碗符水饮下。再睁眼，双目青光浮动，面容笼罩上一层冰冷鬼气。
他看向金光瑶，视线捕捉影绰于后者体内的神魂，眉头紧锁，奇道：“这不对呀！”
金光瑶心中咯噔一声，强笑道：“此话怎讲？”
魏无羡道：“我头次招魂，敛芳尊的魂魄还很完整，哪里像现在……嗯……你知道干掉的馍馍嘛？”
金光瑶：“……”
魏无羡继续道：“就是，看上去坚硬，实则碰一下就要掉渣那种。”
金光瑶道：“魏公子是说，我魂魄脆弱，亦有缺失？”
魏无羡颔首，仔仔细细将金光瑶打量一番，道：“主体完整，残魂悬于四周，虽然不会离散，却也不愿回归。而且，你的神魂有种奇怪的气息，我从未在别人、包括之前的你身上见过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笑非笑道：“你不是个长相与敛芳尊一模一样的人，将他夺舍了罢……哇！敛芳尊！我不过开句玩笑，你怎么就脱体而出了？”
伴随魏无羡的惊呼，金光瑶的身体歪向一旁，被聂明玦托起，轻轻放置在蒲团上。他感到聂明玦开口，听到他说道：“魏公子，如今我与他同在一身，你可能看出些什么？”
金光瑶缩在聂明玦识海中，满心祈求魏无羡千万别再看出什么，即便看出，也不要随便地说出来。
事与愿违，魏无羡哈哈笑了声，对聂明玦道：“我能看出敛芳尊在赤锋尊体内双手环膝，好像想要将自己团成一团呢！”
说完，未等金光瑶反应，又盯着聂明玦道：“不对！赤锋尊身上，为何有与敛芳尊一样的气息？我知道了！”他以拳击掌，道：“正因为如此，敛芳尊的魂魄才会将赤锋尊认作归属，但凡离体，就寻过去了！”
聂明玦道：“他自己身体犹在，为何寻我？”
魏无羡道：“若将魂魄与躯壳比作镜面与镜框，寻常情况下，二者严丝合缝，故而安稳。如今镜面碎裂了几角，放在镜框中，就嵌得不够牢固，极易脱离。而赤锋尊的身体，好比一更大的镜框，镜面放进去更加容易，又与之有相似的气息牵引，自然就冲它去了。我猜敛芳尊遭受惊吓，或是心绪不稳之时，就会下意识将赤锋尊的身体当做掩体，避进去，缩成一团，就像现在这样！哈哈哈！”
如果金光瑶指挥得动这具身体，一定要伸出大掌，将魏无羡掐得说不出话来。然而他做不到，只能看着他拍腿大笑。
聂明玦待他笑够了，问道：“你有无办法将他悬而不凝的魂魄碎屑融入主体？”
魏无羡道：“方法是有，但我看这些碎屑即便全部融入，也拼凑不出个完整的神魂，一定还有其他部分遗失在了别处，很可能与你二人所共有的特殊气息有关。”
聂明玦道：“除了离体，魂魄残缺还有何影响？”
魏无羡笑道：“其实也没什么，不过记忆有损，神智有损——简单点说，会变得有点笨，有点好骗，不过敛芳尊为人聪慧机敏，稍天真一点点，多半没什么影响。”
聂明玦沉默不语。
魏无羡观他表情，正色道：“我可以助敛芳尊凝魂，也许他散失的记忆中，有能帮助寻找剩余残魂的内容。但有一点，残魂拒绝入体，多为本人意愿。如果敛芳尊事后想起什么不愿想起的，再后悔起来，我可无法帮他忘记。”
两人自顾自对话，金光瑶忽然对聂明玦道：“大哥，可否将我唤醒？我有话要问魏公子。”
他原本漂浮在识海中装透明，突然出声，聂明玦愣了一愣。随后，伸手将金光瑶推醒，看他起身坐正，微笑着问魏无羡道：“魏公子，你可否看出，我二人身上的特殊气息，究竟特殊在哪里？”
这问题问得有些刁钻，魏无羡若是看得出，也不会将之冠以特殊二字。
金光瑶却并不希冀他回答，停了一会儿，又道：“魏公子何时可助我凝魂？”
魏无羡道：“材料都有，方法也简单，待夜晚阴气极盛时便可。只是敛芳尊，你确定……？”
金光瑶笑道：“离魂附体，若是放任下去，总有一天，我将无法归位，永远飘荡于他人躯壳之内。既然如此，又怎能安于现状，一味逃避呢？”他转向聂明玦，眉眼弯弯，笑容可亲，问道：“你说是么，大哥？”
过了会儿，聂明玦才道：“是。”
魏无羡见二人脸色不对，道：“那我先去准备，你二人好好商量，若有变化，便来寻我。”
他走之后，聂明玦亦站起身，并不理会金光瑶，独自行出伏魔洞，偏离山路，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行走。金光瑶则不紧不慢缀在他身后，待他脚步渐渐慢了，才追了上去。
等二人并肩而行，金光瑶道：“你的魂魄与我如此亲和，不光因皆为异世之魂，是不是还因为，你我借助同样的法器，以同样的方法，回溯光阴，重临人世？”
未得到回答，金光瑶手上寒芒一闪，恨生自袖中滑出，灵气将软剑激得笔直，剑尖抵在聂明玦胸膛。就听他幽幽道：“赤锋尊？你好像一点不意外的样子？说罢，你是何时知道的？这样看我诚惶诚恐，受我曲意讨好，是不是有趣的很呀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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